献给艾米丽的一朵玫瑰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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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O侯爵夫人(6)(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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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校夫人一走出房间便将眼泪擦干。她担心丈夫受到这样的震动会不会带来严重后果,去请个医生来是不是更好?她下到厨房同仆人们一道为丈夫做了静心镇定的晚餐,为他整理好了床铺,将被窝焐热,这样他和女儿一旦携手出来,就能马上躺下休息。晚餐业已准备停当,可丈夫总不出来,于是上校夫人悄悄地走向侯爵夫人的房间,想听听到底是什么情况。她把耳朵轻轻地贴在门上,听到一阵刚刚消失的耳语声,像是侯爵夫人的声音。从钥匙孔里看去,女儿正坐在父亲的怀中,这在平时上校是从不允许的。她终于轻轻推开门,伴随着心底激荡的喜悦之情看到,女儿正低着头、闭着眼,恬静地依偎在父亲的怀里,而上校正坐在圈椅中,眼里泛着晶莹的泪水,如饥似渴地、热烈而持久地吻着女儿的脸颊,简直像是情夫一般温柔!女儿不说话,他也不说话,他低头看着她,就像看着心上人一样,他将她的头扶过来又要去亲吻。上校夫人感到极大的欣慰,她静悄悄地站在椅子后面,想延长这种和解后的天伦之乐。最后,她终于走向丈夫,从后面看着他,而他又以手和嘴唇,以一种难言的乐趣继续亲吻着女儿。这时,上校发现了夫人,又极其慌乱地低头想对手中的那张面孔说些什么。可上校夫人却大声感叹道:“多美好的一张面孔啊!”她自己又好好地轻吻了它一番,开了几句玩笑,这一激动的场面才得以结束。上校夫人请父女俩出去用餐,她走在前面,那两位像新婚夫妇似的跟着她。晚餐时上校虽然兴致不减,可仍不时唏嘘,吃得不多,也不大说话,低头看着碟子,抚摸着女儿的手。

现在最关键的问题是,明天上午十一点一到,出现在家门口的会是哪一位。明天就是可怕的三号了,上校一家各有各的设想,侯爵夫人的父母及哥哥都认为只要来者尚有几分可取之处,就无论如何要同他结婚,总之,无论怎样都要以侯爵夫人的幸福为要;假如来者即使在家人的帮助下仍与侯爵夫人不相匹配的话,那为父为母的也会反对这场婚事。在第二种情况下,他们想让侯爵夫人仍住在家中,而把孩子过继出去。但侯爵夫人却认为,不管怎样都要践行自己的诺言,只要来者人品不过分卑劣的话,不管要付出什么代价,都应该同他成婚,为孩子找个父亲。

晚上,母亲提出如何接待来者的问题。上校的想法是,到十一点的时候最好让侯爵夫人独自留下,而侯爵夫人则坚持一家人全都在场,她不愿跟来者有什么秘密。她还说,这一愿望甚至在此人的回复中似乎就已实现,他不是建议在上校家中见面吗?所以这一答复正中了他的下怀。可母亲觉得父兄在场并不合适,她请女儿叫男人们先行回避,而她本人则应女儿的要求在场。侯爵夫人思考了一下,终于接受了母亲的提议。于是大家都怀着忐忑的心情度过了一夜。

到了三号早上,十一点的钟声刚敲响时,两位女士就像去定亲一样在家中会客厅内盛装等待,心怦怦直跳,要是白天的噪音都消停的话,人们甚至能听清她们紧张的心跳声。十一点的钟声尚未敲完,上校从蒂奥尔带回来的马弁莱奥帕尔多便走了进来,两位女士见此情形脸色刷地一下白了。“F伯爵已到,”马弁说,“他正等着求见。”——“F伯爵!”她们不约而同地惊呼起来,不胜惶恐。侯爵夫人大声道:“把门关上,我们不要见他!”说着站起身,立即就要去把门闩上,并要站在面前的马弁出去。正在这时,F伯爵已向她走来,仍着一身攻下要塞时穿的戎装,上面挂满勋章,佩戴着武器。侯爵夫人只觉得心慌意乱,就要摔倒在地。她想抓起椅子上的手帕躲进厢房,可上校夫人抓着她的手不放。她目不转睛地盯着F伯爵,重复着刚才的话:“我求求你,尤丽叶塔!”一面把女儿拉到自己跟前,“我们等待的来者究竟是谁啊?”侯爵夫人突然转过身冲母亲大声说:“不就是他吗?”她的目光如同闪电一般,直射F伯爵。F伯爵的脸色像鬼一般惨白,立即向她单膝跪地,右手扪心,微微低着头,眼睛看着地面,脸涨得通红,一声不发。“除了他还有谁,把我们弄得六神无主?”侯爵夫人呆立在他身前:“我要疯了,我的母亲!”

“你这个傻瓜!”母亲回答道,并把她拉到自己身边,对她耳语了一番。侯爵夫人转过身,双手遮住脸,一下子坐倒在沙发上。母亲大声说:“不幸的人啊!你生病了吗?对这一切难道你没有预想到?”F伯爵不离上校夫人左右,一直跪着,抓着她的衣角吻着:“亲爱的人,仁慈的人,最高尚的人!”他轻声诉说着,泪流满面。上校夫人说:“伯爵先生请起,请起身!请您安慰我的女儿,这样大家重归于好,这一切就都过去了,一切都会被忘记。”F伯爵哭着站起身来,他又重新跪倒在侯爵夫人面前,轻轻地抓着她的手,仿佛那是金子铸的,手上的汗水会使其失去光泽。

可侯爵夫人却说:“您出去!您出去!”她一边叫着一边站起来,“我原以为会是某个缺德鬼,可没想到会是你这个恶魔,”她像是躲避鼠疫患者一样从他跟前走过,拉开房门喊道:“叫上校来!”——“尤丽叶塔!”上校夫人吃惊地喊道。侯爵夫人怒气冲冲地一会儿盯着F伯爵,一会儿又望向母亲。她的胸口起伏着,脸上像炭火一般红,复仇女神的目光也没有她此刻的眼神可怕。上校和林务官来了,“就是这个男人,父亲!”当父亲、哥哥还在过道时,侯爵夫人就说道,“我不嫁!”她的手抓住门后盛放圣水的器具一摔,洒了父母、哥哥一身,趁机溜走了。

上校感到十分奇怪,于是问到底发生了什么。就在这时,他看到了房间里的F伯爵,他的脸色立时苍白。上校夫人拉着F伯爵的手说:“别问了,这个年轻人真心懊悔以前发生的一切。祝福吧,这样就能皆大欢喜了。”F伯爵站在那里,如泥塑一般。上校将手按在他的额头上,眉毛抖动着,嘴唇像粉笔一样白。“愿上帝宽恕这个人!”上校大声说,“您想何时举行婚礼?”——“明天。”上校夫人替他答道,因为他已经说不出话来。“今天明天,随你定。伯爵先生已尽力弥补先前的过失,下个时刻将会是你大喜的时刻。”——“我很高兴明天十一点钟能在奥古斯丁大教堂里见到您。”上校说道,他对F伯爵鞠了一躬后便将妻儿叫走,一起去探望侯爵夫人,于是房内就只剩下伯爵一人。

为了弄清楚侯爵夫人采取这种态度的原因,一家人白费了不少口舌。侯爵夫人正发着高烧躺在床上,对于婚事她听都不想听,只求大家走开。至于她为何突然改变初衷,是什么原因让她觉得F伯爵比别人更丑陋,对于这样的问题她只是睁着眼睛失神地望向父亲,不发一语。上校夫人说:“她是不是忘了自己是孩子的母亲?”侯爵夫人回答说,在这种情形下,母亲肯定为自己比为孩子想得更多,她再次要天使和圣徒作证,她不愿结婚。上校看出女儿正处于受到极度刺激的状态,于是说,女儿必须信守诺言,说完便离开了。

上校跟F伯爵换帖之后便着手安排婚礼。他给了F伯爵一份婚约,上面规定F伯爵要放弃作为丈夫的一切权利,而行使作为丈夫的所有义务。F伯爵签了名,就把这张浸了泪水的契约送还。翌日,上校把这张婚约拿给侯爵夫人看,这使得她心魂稍安。她卧在床头读了多遍,折起来又再展开来看。最终表示,十一点的时候她会出现在奥古斯丁大教堂。她起身穿好衣服,在钟声敲响时,便一言不发地和家人上车,朝着教堂的方向而去。

到了教堂门口,F伯爵才获许加入家庭的行列。在仪式进行期间,侯爵夫人望着祭坛上的画像出神,对与之交换戒指的男人不瞧一眼。受洗结束后,F伯爵向她伸出手臂,他们一同走出教堂,伯爵夫人便向他鞠了一躬算作道别。上校问F伯爵,他会不会常去女儿那里,F伯爵结结巴巴地说了一通令人不解的话,然后便对大家脱帽致意,随后匆匆离去。

F伯爵在M市找了一间住处,一连数月未曾迈进伯爵夫人的家门。凡是同上校一家有过交往的人,他总是彬彬有礼。正因如此,在伯爵夫人生下一名男孩后,他被邀请参加了孩子的洗礼。伯爵夫人身披毛毯,坐在床沿,当他进来时只瞧了他一眼,而F伯爵则在很远处怀着敬畏之情向她致意。F伯爵在客人们送的贺礼里放下两张纸条,在他走后人们看到,一张是送给男孩的两万卢布的支票,另一张是他的遗嘱:百年之后,这孩子的母亲便是他所有财产的继承人。

打这一天起,上校家的大门向他敞开,F伯爵便成了上校家的常客,没有一天他不到这里来。这时他感到自己已经得到各方的谅解,上天的安排本来就不完美,他开始向伯爵夫人——他的妻子——重新求婚。一年后他终于得到夫人的第二次许诺,并且举办了第二次婚礼,这次的婚礼比上次要欢乐得多。婚礼过后,F伯爵一家搬往V地,在第一个小俄国人出生后,又接连有好几个小俄国人来到人间。伯爵很幸福,有一次他问妻子,在那可怕的三号,她本来早已对任何前来的缺德鬼做好了心理准备,为什么偏偏就对他避而不见,就像逃避魔鬼一般?伯爵夫人一面投向他的怀抱,一面回答道,假如他给她的第一印象不是天使的话,那么当时她也不会觉得他是魔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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