献给艾米丽的一朵玫瑰花

美福克纳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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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达罗威夫人(22)(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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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得觉得他看起来似乎始终是在值班当差,一副有特权又诡秘的样子,藏着机密,誓死捍卫,尽管这些秘密只不过是宫廷里跑腿的人无意泄露出来的零碎小道消息,第二天报纸就全登出来了。他玩弄着他的小花样、小玩具,他白了头发,进入了老年边缘。作为英国公学毕业生的典范,他享受着所有有幸结识他的人们的尊敬和爱戴。关于休,人们不可避免会编出些轶闻,是他的作风使然;彼得在数千英里之外的海外从《泰晤士报》上读到的那些令人佩服的信件,也是这样的风格。感谢上帝,自己当时远离伦敦这些有害的喧嚣,即使只能听到狒狒发出的吱吱叫声和卖苦力者打老婆的声音,也比在那个圈子要好些。眼下,一个橄榄色皮肤的大学生正奉承地站在旁边。休会施恩启发他,叫他如何往上爬。他最喜欢做好事,让老夫人们喜出望外。在她们想着自己人老珠黄、体弱多病、正被遗忘了的时候,亲爱的休开车来了,和她们呆上一个小时聊聊往事,回忆一些琐事,称赞家常糕点,虽然休这辈子的任何一天都有可能陪公爵夫人一起吃蛋糕,但是,从他的样子看来,也许真在这个愉快的事情上花了很多的时间。那审判一切、仁慈宽大的上帝可能会宽恕他。可彼得·沃尔什不能被宽恕。世上肯定有坏蛋,上帝知道,那个因在火车上把一个女孩打得脑浆迸裂而被绞死的恶棍,说来都没有休·怀特布雷德和他的善行危害大。瞧他那副德性,当首相和布鲁顿夫人出来的时候,他小心翼翼、奉承地走上去,点头哈腰,让全世界清楚地看到他在布鲁顿夫人经过时享有和她说几句悄悄话的荣誉。她停住了,摇了摇她那精致的老脑袋。估摸着是在感谢他的某个奉承话或某个服务。她有着自己的拍马屁者,政府中的小小官员们,到处奔走着为她完成一些小差使,作为对他们的报答,她请他们吃饭。她是十八世纪的做派,无可指责。

这时候,克拉瑞莎陪着首相进入这房间,步伐轻快,容光焕发,灰白头发透着庄严。她戴着耳环,穿着银绿色美人鱼式的礼服。似乎浮沉在海浪上,梳理着辫子,她的天赋依然活着,在经过的瞬间她就掌控了一切;她转过身来,她的围巾挂在了某位女士的衣服上了,就在解开围巾的同时脸上显现出了一丝微笑,一切都做得那么轻松自然,那么如鱼得水。但是岁月仍然扫过了她,就好像美人鱼也会在某个晴朗的黄昏从镜子里看到海上的落日。此时此刻,她散发着温柔的气息;她的严厉、矜持、冷漠都被这融化了。当她和那个用金色饰带打扮起来的、努力显得重要的粗壮男人告别并祝他好运时,她身上有着一种无法形容的尊严、优雅的亲和热情;好像她超越万物而祝愿天下人如意,但现在她必须回归红尘了。她让他浮想联翩(但并没有陷入情网)。

说真的,克拉瑞莎感到,首相能来真是赏光。陪着他在房间转转,而且,有萨丽在场,彼得在场,理查德也十分高兴,也许所有的来宾都相当羡慕呢。那一刻她感到了陶醉,心脏神经正在膨胀,心脏在颤抖,陶醉,愉悦——但是,说到底这都是别人的感觉。尽管她爱这种感觉,感受到它的激动和刺激,但是这些外表面的东西却有种空洞(老朋友彼得就认为她锋芒外露);咫尺之外是成就,在内心却不是;也可能是她老了,这些不再像以前那样使她满足。忽然,她看见首相走下楼去。墙上那幅乔舒亚爵士画的戴皮手笼的小女孩使她立刻想起了她的敌人吉尔曼。那是真实的。啊,她是多么恨她呀——暴躁、虚伪、堕落;但有那么大的力量勾引伊丽莎白,这个女人,偷偷地溜进来偷走她的女儿并且玷污她(理查德却说,这是胡言乱语)。她恨她,她爱她。你需要的是敌人,而不是朋友,不是杜兰特太太和克拉拉,威廉爵士和布拉德肖夫人,特鲁洛克小姐和爱丽诺·吉布森,如果他们需要她就得去找她。她要照料整个晚会!

她的老朋友哈里爵士在那儿。

“亲爱的哈利爵士!”她说着,走到这位好老头儿跟前,说实话,在整个圣约翰森林画院中,他画得最差最拙劣了(他总是画牛,站在落日的池塘边喝水,或者画牛抬起一条前腿,牛角往上抬,暗示“见到陌生人”。他有一套牛的姿势——他所有的活动,在外面吃饭、赛马,都是靠站在落日时分的池塘边喝水的牛维持的)。

“你们在笑什么啊?”她问他。威利·蒂特科姆和哈里爵士和赫伯特·安思迪在哄笑。可是不行啊。哈里爵士不能给克拉瑞莎·达罗威讲他关于音乐厅舞台的故事。他拿晚会跟她开克拉瑞莎·达罗威玩笑,说酒宴上没有他喜欢的白兰地。尽管她那该死的、繁琐的上流社会规矩,让他不敢造次,让她坐到他膝上,但这个圈子里,他还是喜欢她,尊敬她。此时,希尔伯利老太太,听见整个屋子的笑声(以及公爵及夫人的玩笑),像闪烁的磷火飘过来,伸出手表示同感,暂时放下了她清晨醒来,不想让女佣给她端茶时常常困扰她的心事:我们早晚会死去。

“他们不透露他们讲的事儿。”克拉瑞莎说道。

“亲爱的克拉瑞莎!”希尔伯利太太高声嚷道。还说,她今晚看上去真像她母亲。她第一次看见克拉瑞莎妈妈时,她正戴着一顶灰色的帽子在花园里散步。

克拉瑞莎热泪盈眶了。她的妈妈在花园里散步!可是,哎呀,她得走了。

布莱尔里教授专教弥尔顿作品,正在那边和小个子吉姆·赫顿交谈,甚至离得这么远也能看到他们在争论。布莱尔里教授是个十足的怪人,他拥有学位、荣誉、讲师资格,所以,当他和笨拙的文人(吉姆之流)在一起时,马上觉得气氛不对,与他那怪脾气格格不入;他学问渊博却懦弱,风度冷峻但缺少亲切,天真混合着势利。遇到蓬着头发的女士或者穿黑社会靴子的年轻人,会使他无疑地联想到反叛者、热血青年、眼高于顶的天才,他会略微昂起头、鼻子里轻嗤一声——哼!须知中庸才有价值,要想欣赏弥尔顿,就得有点古典文学修养。克拉瑞莎看出,在弥尔顿问题上,布莱尔里教授和小个子吉姆(他穿着红袜子,一双黑的还在洗衣间)话不投机,于是她便插了进去。

她说她喜欢听巴赫,赫顿表示认同。这是他们之间的纽带,赫顿一直觉得达罗威夫人在对艺术的兴趣在上层社会女士中是最优秀的。奇怪的是她很严肃,完全客观地谈音乐,故作正经的女人。可是,她看上去是多么迷人啊!她把家布置得如此美妙,要是没有那些教授就好了。克拉瑞莎真想把他拉走,让他到后面房间弹钢琴,他弹起琴来有如神助。

“太闹了,”她打招呼,“太闹了!”

“成功晚会的标志。”教授客气地点了点头,温文尔雅地走了。

“他知道关于弥尔顿的所有事。”克拉瑞莎说道。

“是吗?”赫顿问。他会在整个汉普斯特德区模仿这位教授,讲弥尔顿的教授,宣扬中庸之道的教授,温文尔雅走开的教授。

现在,克拉瑞莎却说,她得去和盖顿勋爵和南希·布罗说上几句话。

他俩没有参与宴会的喧闹,他俩交谈着(并不热烈),并立在黄色的窗帘旁。他们一会儿就会躲到别的地方;但不管在哪儿他俩都谈得很少,彼此凝视就够了。他们看上去是那么洁净,健康,她略敷脂粉,分外艳丽。他则目光如鹰,审视一切,没有球能从他身边漏过,任何打法都不会出乎他意外。他击球、跳跃、万无一失、状态很好。赛马的嘴在他缰绳那头颤动。他有他的荣耀,祖上有纪念碑,老家教堂里挂着显赫的家族旗帜。他有他的职责、佃户、母亲和姐妹;他刚在勋爵俱乐部泡了一天,达罗威夫人走过来时,他们正谈着在那儿的活动——打板球、遇见堂表兄弟、看电影等等。盖顿勋爵很喜欢达罗威夫人,布罗小姐也是。她的风度是那样的迷人。

“你们能来赴宴太好了——太美妙了!”她说。她喜欢贵族,喜欢年轻人,尤其是南希,她穿着花大价钱请巴黎最著名设计师设计的服装,绿色褶边跟身体融为一体,更显得亭亭玉立。

“我本来打算开舞会的。”克拉瑞莎说道。

年轻人不会聊天,但他们为什么就该会呢?吼叫、拥抱、旋转就行了;天亮起身、拿糖喂马,亲吻爱抚中国种狗鼻子,然后,浑身血脉贲张地跳进水里游泳。英语有丰富资源,在人际交流中饱含力量(她和彼得年轻时,会在整个晚上争论不休哩),但不是为他们而备的。语言能充实年轻人,他们善于和庄园里的人打交道,但独处时难免沉闷。

“太遗憾了!”她说道,“我本来希望能跳舞的。”

他们能来就实在不错了!还跳舞呢!各个房间都挤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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