献给艾米丽的一朵玫瑰花

美福克纳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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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达罗威夫人(11)(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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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心想,他还真有点儿像济慈,她琢磨着如何教他欣赏《安东尼和克利奥佩特拉》和其他莎士比亚戏剧;她借书给他,给他写短信;在他心中一次次燃起热烈的火焰,但并不产生热量,只是在波尔小姐身边闪现着金红色的火焰,雅韵无穷;背景是《安东尼和克利奥佩特拉》,滑铁卢大街。他感觉她很美丽,相信她很有才能,无人可比。他在睡梦中思念她,给她写信,但她却忽略了其中的感情,只是用红墨水笔纠正错误。一个夏夜,他看到她穿着绿色裙子在广场上散步。园丁打开门通常会说:“花开了。”园丁在每个夜晚,大约同样的时刻,走进屋里,看到他在写作,看到他把写好的稿子撕掉,看到他在凌晨三点写完巨著,到街上散步或到教堂参观。有时禁食,有时大喝,沉醉在莎士比亚、达尔文的世界里,还有《文明史》和萧伯纳的作品。

布鲁尔先生知道史密斯出了什么事情。布鲁尔先生在西布利和阿罗史密斯公司工作,那家公司经营拍卖、估价和地产买卖。他以为史密斯出事了,他对这个年轻人有着父亲一样的关爱,而且给史密斯很高的评价,并且预言在十至十五年内,他会成功当上领导,坐上皮靠椅,周围堆放着存放契约的箱子。布鲁尔先生说:“让他保持身体健康。”但史密斯看上去很瘦弱,这是个疾病,于是他建议他去运动,踢踢球,锻炼身体,还与他共进晚餐,而且还想着给他涨工资……但就在这个时候,发生了一件事情,彻底打破了布鲁尔先生的计划,夺去了他手下很优秀的年轻人。欧洲大战非常残忍,无孔不入,最终把一座谷物女神的石膏像砸碎了,在花床里砸出大洞,把马斯维尔希尔区的布鲁尔先生家的厨师吓住了。

赛普提默斯是第一批自愿入伍者。为了拯救英国,他到法国作战;在他看来,英国这个概念几乎只存在于莎士比亚戏剧里,他的身心发生了很大变化,也就是布鲁尔先生建议他踢足球时设想的变化;他变成了很凶狠的男子汉,提拔很快,深受埃文斯长官的喜爱。事情就像两条狗在火炉前的地毯上嬉戏:一条小狗玩弄一个纸球,叫嚷着、扑打着,时不时咬一下老狗的耳朵;那条老狗一动不动躺在那里,眼睛一眨一眨地望着炉火,伸出一只爪子,转过身子,慈爱地吼叫着。他们不离不弃,共享一切,争吵着、打闹着。但是,当那个在女人面前显得羞涩的男人——埃文斯在意大利牺牲的时候,赛普提默斯无动于衷,甚至都不知道友情结束了,反而为自己能这么平静地接受而高兴,是战争教育了他。战火是非常壮观的,他已经全部经历了这个过程:友情、欧洲大战、死亡、获得提拔,年轻,一定能活下去。他预料得很对,最后一批炮弹也没有击中他。他冷冷地看着它们爆炸。快要和平解放的时候,他在米兰,被安排住在一个旅店老板的家里,那里有一个院子,盆里栽满了鲜花,小桌子在空地上放着,老板的几个女儿正在做着帽子。一个晚上,他和这家的小女儿订婚了,当时觉得自己麻木了,非常害怕。

所有事情都结束了,停战协议也已经签订了,死者都已经埋葬了,然而,他却被一种突然袭来的恐怖包围了,晚上更可怕。他丧失了理智,那些意大利姑娘在房里做帽子,当他打开房门时,便听到了她们的声音,在小小的盘子里装满着彩珠,姑娘们在彩珠中间搓金线;桌上堆着羽毛、金属饰品、丝绸、带子,她们左右移动着硬麻布做的模子,剪刀碰到桌面时,发着嘎嘎的声音,姑娘们欢快的笑声和做帽子的过程都保护了他的安全,给了他避难的地方,然而他不能整夜坐在那里。清晨,他常失眠,床在坍塌,他在往下掉。啊,只要有剪刀、灯光和麻布就行了。他请求卢克丽西娅嫁给他,她是两个女孩子中年轻活泼的,身材很好,而且长着艺术家特有的长长的手指,她常会跷着手指说:“奥妙尽在其中。”丝绸、羽毛,还有其他东西,在她的指尖都弹得富有生命。

当他们一起散步时,她常会这么说;“帽子才是最重要的。”她会很认真地观察路上看到的每一顶帽子,看斗篷、衣服和妇女们的气质。她讨厌穿着随便和浓妆艳抹,但是并无恶意,只是挥手表示不耐烦,好像一个画家把讨厌的赝品从眼前拿开所做的手势一样,虽然那些赝品并没那么令人讨厌。另外,卢克丽西娅会宽厚地称赞一个打扮得很漂亮的女店员,或者以老练的眼光,称赞一位刚刚下马车的法国太太,她穿着灰鼠皮大衣、袍子,戴着珍珠饰品。

“真美啊!”她低低地说,捅捅赛普提默斯,叫他也快看。但美在玻璃挡板之后。甚至美食(雷西娅喜欢冰淇淋、巧克力等甜食)对他也味同嚼蜡。他把杯子放在大理石小桌子上,一点儿也不想吃。他望着外面街上的人群,好像很幸福,聚在那里,喊叫、笑,空洞地争论。他没有味道,没有感觉。在茶室中,站在茶桌和吵闹的人群中间,可怕的恐惧牢牢缠绕着他——他失去了感觉。他能推理和阅读,比如,他可以不费力地阅读但丁的作品(“赛普提默斯,你得把书放下。”雷西娅说,一面轻轻阖上《地狱篇》);他能算清账目,脑袋十分灵活;那么,一定是社会出了差错,他才失去了感觉的能力。

雷西娅说:“英国人就是不爱说话。”她喜欢这样子,她尊重那些英国人,也想看看英国的骏马和裁剪时髦的衣服。她的一个姨妈嫁给了英国人,住在梭霍;她依然记得,姨妈说伦敦的商店很奇妙。

可能——他们一起搭上火车离开纽海文,赛普提默斯望着窗外飘过的英伦大地,心想,可能世界本身就无意义吧。

在办公室,上级提拔他担任要职,他们为他感到骄傲。他曾获得十字勋章。布鲁尔先生说:“你已经尽责了,现在该我们……”他很激动,竟连话也不能说。后来,他和雷西娅搬到了托特纳姆考托大街边上装饰考究的房间里。

他又一次翻开莎士比亚的作品。童年时代深深迷醉于语言——《安东尼和克利奥佩拉特》,早已烟消云散了。莎士比亚非常憎恨人类——穿衣、生孩子、脏脏的嘴巴和肚子。赛普提默斯现在已经识破这些,这就是藏在华丽辞藻之中的启示吧。一代人虚伪地传给下一代人一些秘密信息,无非是些憎恶、仇恨、绝望。但丁如是说。艾斯克勒斯也是这样。雷西娅一直坐在那里做帽子,她按钟点做事情,那是为费尔默太太的朋友做的。赛普提默斯觉得她看上去是那么苍白无力、神神秘秘,好像一朵淹没在水中的百合花。

她通常会这么说:“英国人太正式了。”一边说着,一边伸出手搂赛普提默斯,把脸贴在他的面孔上。

莎士比亚非常讨厌男女之间的爱情故事,很厌恶两性之间的关系。然而,雷西娅说,她一定得有个孩子。他们结婚已经五年了。

他们去伦敦塔参观了维多利亚和艾伯特博物馆,站在人群中观看国王主持议会开幕式。还有那些帽店、服装店、橱窗里摆放着皮包的商行,雷西娅会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盯着看。但是,她真的想要个儿子。

她说,她一定要有一个像赛普提默斯一样的儿子。没有人可以和赛普提默斯相比:他是那么温柔、庄重、聪明。难道她不能读莎士比亚的作品吗?莎士比亚真是个很难懂的作家吗?

一定不能让孩子出生在这样一个世界里。他不想延续痛苦,或为了这些充满兽性的动物繁殖后代,他们没有持久的感情,只有妄想和虚荣,一会儿涌向这里,一会儿又倒向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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