献给艾米丽的一朵玫瑰花

美福克纳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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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达罗威夫人(8)(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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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和克拉瑞莎一直心有灵犀,她能立刻感觉到他在批评她,所以她会做明显的事情为自己辩解,就像这回在狗身上大做文章。然而,从来都骗不了他,他总能看穿克拉瑞莎。当然了他并不说话,只是生气地坐在那里。他们之间的争吵往往这样开始。

她关上了门。顿时他非常绝望。一切都徒劳——继续恋爱,继续争吵,继续和好,有什么用呢?他独自出去散步,在户外小屋和马厩之间漫步,看马。(那个地方非常简陋,帕里一家一点儿也不富裕,不过总有马夫和牧马人——克拉瑞莎酷爱骑马——还有个老车夫——还有个老保姆,他们叫她老穆迪或老古蒂那样的名字。人们被领进一个小房间里去看她,里面放着很多照片和鸟笼。)

那天晚上太糟糕了。他感到很烦闷,不单单为了那件事烦恼,而是为了一切。更糟糕的是,他不能见到她,不能向她解释,不能把事情说清楚。他们周围总是有外人,她却表现得和平时一样,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似的。这就是她的可恨之处,这种冷漠、这种无动于衷深深埋藏在他心底;今天早晨,他和她说话时又感到了这点,她深不可测。可是天知道他是爱她的。她有一股奇异的魅力,能把人的神经拴在琴弦上波动。

为了让别人意识到他在场,他故意拖了很久才去吃晚饭,坐在老帕里小姐身边。照常理说,她是晚餐的主人。她披着白色开司米围巾,头倚靠在窗户上,令人畏惧,但对他却很和气,因为他曾帮她找到一种稀有花卉,她热爱生物学,总是穿着厚厚的皮靴,背上黑色铅皮标本箱,外出采集标本。彼得在她身边坐下,沉默不语,所有事情好像都从他身边消失,他只是坐在那里吃东西。晚饭吃到一半,他才首次强迫自己看了一眼克拉瑞莎。她和坐在她身边的男孩谈话。突然,他有一种预感:“她将会嫁给那个人。”当时,他还不知道那个人的名字。

达罗威正是那天下午来的。克拉瑞莎称他“威克姆”,所有事情便由此开端。有人把达罗威当作客人,然而克拉瑞莎记错了他的名字,把他称为威克姆,介绍给在座的每个人。最后,他说:“我叫达罗威!”——那是彼得对理查德的第一印象——举止拘谨的金发青年,坐在躺椅上,随口说“我叫达罗威”!萨丽一直念念不忘这件事,从此总是喊他“我叫达罗威”!

那时,彼得胡乱猜想着。克拉瑞莎将会嫁给达罗威,这种预感常使他灰心丧气。她对达罗威有一种轻松自然的表情,一种母亲似的温柔。他们常议论政治。在整个晚餐中,彼得想要打听出他们在谈什么。

他还记得,后来他在客厅里,站在老帕里小姐的座位边,克拉瑞莎像个真正的妇人,高贵而优雅地走到他身边,要把他介绍给某人。她说话时的样子好像他是素不相识的陌生人。这令他很生气。然而,即使在当时,他依然很钦佩她,佩服她的勇气、社交能力、才干、做事有头有尾。他说她是“绝对的主妇”。她感到一阵战栗。他原本想刺痛她。看到她和达罗威在一起后,他一心想着折磨她,叫她痛苦。于是她离开了他。他感觉到,他们全都反对他,在他背后说三道四,讽刺讥笑。他就这样站在老帕里小姐的座位上,议论着野花,好像他是泥塑木雕一样。他从来没有感觉像现在这样痛苦。他甚至忘了应该假装听帕里小姐说的话,最后,他惊醒过来,看到帕里小姐很激动、生气,那双突出的眼珠一直不动。他几乎喊着:我不能奉陪了,因为我已经下到地狱了!人们开始走出屋子,他听到他们说要去拿外套,还说什么湖上很冷等。他们打算趁着月光在湖上划船。他能听到萨丽在讲述月亮。大伙儿都走了。他被撇下了,非常孤单。

“难道你不想和我们一起去吗?”海伦娜姑妈问。可怜的老太太!她猜对了。他转过身子,克拉瑞莎又走进来。她回来叫他。他深深感动于她的善良、宽厚。

她说:“来吧,他们等着呢。”

他一生都没感到这么幸福!不用解释一句话,他们就和好了。他俩走到湖边,在短短二十分钟里,他感受到了无穷的乐趣。她的裙子在海面上红白映衬;她的风采和冒险精神都让他深深倾慕;她让大伙儿上岸,到小岛上探险,她惊动了一只母鸡;她欢笑、歌唱。然而,他一直十分清楚,达罗威爱上了她,她也爱上了达罗威;但这好像无关紧要。他和克拉瑞莎坐在地上谈话,毫不费心就能相互了解对方。然而转眼间,一切都已结束了。在他们上船的时候,他独自说:“她会嫁给那个人。”他一点儿也没怨恨,但是事情很明确:达罗威会娶克拉瑞莎。

达罗威把船划了回来。他一句话也不说,他们看着他骑着自行车,开始了二十英里的旅程,他们沿着车道摇摇晃晃,挥舞着手,消失在他们的视野中。不知怎么回事,他本能地、强烈地感到了这一切:夜晚、爱情、克拉瑞莎。达罗威有资格得到她。

自己太刻薄了,不近人情,他对克拉瑞莎的要求毫无道理,他要求的是无法办到的事情。他还和她大吵大闹。如果他没有那么无能,也许她仍然会接受他,萨丽这样认为。那年的整个夏天,萨丽都在写长信:她和克拉瑞莎怎么议论他,如何表扬他,克拉瑞莎为什么会大哭。真是个不同寻常的夏天——所有那些信件、电报、吵闹——他一大早就赶到布尔顿,到处徘徊,等到所有佣人们都起来了;吃早饭的时候和老帕里对面而坐,真非常可怕;海伦娜姑妈非常威严、善良,萨丽和他在菜园里谈话;克拉瑞莎一直躺着不起来,自己说是头痛。

最后的一次争吵是在一个非常炎热的下午,大概三点钟。他以为那次可怕的争吵是他一生中很重要的事。午餐时萨丽谈到达罗威,开玩笑地叫他“我叫达罗威”;克拉瑞莎听了之后很生气,红着脸,以她惯有的样子叫嚷着:“我们听够了你讲的无聊的笑话。”就她这么短短的一句话,对他来说,好像她是说“我只不过把你们当做玩耍的工具,我和理查德·达罗威才是知心朋友呢。”他就是这样理解她的话的。他一连几天都失眠,对自己说:“不管怎么样,一定要解决这件事。”他让萨丽给克拉瑞莎带去一封信,约她三点钟在喷泉边见面。他在信件的最后写了:“发生了某件大事。”

喷泉在一个小灌木丛的中央,离住处很远,四周绿树成荫。她比预定的时间还来得早。他们隔着喷泉相对站着,一股流水从水池的喷口(已断裂)汩汩流出。那些情景是那么深刻地在他脑海里。比如,他一直记着那片绿色的青苔。

“实话和我说。”她一动不动。他反复说。他感到前额都快要炸开了。看上去,她直直地,一动不动。他反复说着“告诉我实际情况”。突然间,那个老头布赖科普夫举着《泰晤士报》走了进来,惊奇地看了他一眼,转身就走了。他们两个一直站着。他又在大叫“告诉我实情”。他感到自己正在碾碎某些东西,她一点儿都不屈服,就像生铁,石头一样坚硬。他不停地说,一遍又一遍地叫嚷着,泪水不停地往下滚,好像过了很久。最后,她说:“不行,不行,这是最后一次见面。”她的话像一记重重的耳光,打在他的脸上。她一转身离开他,走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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