献给艾米丽的一朵玫瑰花

美福克纳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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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达罗威夫人(2)(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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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边沿着邦德街走,一边想,真是无趣,随即走进了一家花店。每次她举行宴会,这家花店总为她准备好鲜花。其实,伊丽莎白最爱的是那条狗。今天早晨,屋子里到处都是一股儿柏油味儿。然而,可怜的狗格里泽尔总比吉尔曼小姐好点儿,她宁愿忍受狗的坏脾气和柏油味儿,还有其他各种缺点,这些总比关在闷热的卧室中念祈祷书好!她寻思着,没有比这更糟糕的了。然而,就像理查德说的这也许只是每个女孩子必经的阶段吧,也许女儿谈恋爱了。可是,为什么偏偏爱上吉尔曼小姐呢?的确,吉尔曼小姐受到过不公正的待遇,人们应当体谅她;理查德说她很能干,有清晰的历史观。无论如何,她和伊丽莎白如今形影不离。女儿伊丽莎白去教堂领圣餐,她一点儿也不在乎衣着,也不重视如何待客。宗教常常令人冷漠(对大事业的信仰也如此),感情麻木,这些是她的体会。好比吉尔曼小姐,她愿意为俄国人做任何事情,也愿意为奥地利人忍饥挨饿,却暗中折磨人。她麻木不仁,总穿着那件绿色雨衣,年复一年总穿着那件衣服;她身上淌着汗水,只要在她房里呆上五分钟,就能感觉到她的优越和自己的卑微。她那么贫困,你却如此富有;她住在贫民窟,里面没有靠垫,没有床,也没有小地毯或其他类似的东西。她的心灵阴暗。大战期间,她被学校开除了——好一个贫苦、不幸的女人啊!实际上,人们恨的不是吉尔曼小姐,而是她的那种观念。当然了,其中必然渗透了许多并非吉尔曼小姐的因素。在人们心中,她已经变成一个幽灵,就是爬在我们身上,吸干我们血液,人们在夜晚与之搏斗的幽灵、统治者、暴君。无可置疑,如果再投一下骰子,颠倒一下黑白,她也许会爱上吉尔曼小姐了!不过,不可能了,不行了。

但是,她心中有一个凶残的怪物在骚动!这令她焦虑不安。她的心灵好像密林,她听到树林深处树枝的哗哗声,感到马蹄飞奔;她不再会觉得心满意足,或者心安理得,因为那怪物——内心的仇恨——随时都会搅乱她的心,特别是从她大病以来,这种仇恨会使她感到皮肤受损、脊背挫伤,她蒙受了肉体的痛苦,美、友谊、健康、爱情和简单幸福的家庭乐趣都像小树那样摇摇晃晃,似乎真有一个怪物在刨着树根,似乎她只不过是自高自大!

不能这样!不能这样!她在心中喊着,推开了马尔波里花店的转门。

她挺直修长的身子,轻快地向前走去;皮姆小姐立刻过来招呼。她的脸酷似纽扣,双手通红,好像曾捧了鲜花浸在冷水里似的。

这里是花的海洋:翠雀、甜豌豆、一束束紫丁香,康乃馨,一大堆康乃馨,还有玫瑰、三尾鸢,啊,真可爱!她站着与皮姆小姐交谈,一边呼吸着洋溢着泥土气息的清香。皮姆小姐曾受到照顾,觉得她心地善良;的确,很多年前,她就是个好心肠的人;可是如今她老了。她在三尾鸢、玫瑰和一束束风中摇摆的紫丁香中,眯着眼观望着,贪婪地吮吸着醉人的芳香,感受着丝丝的凉意,刚才街头的热闹顿时安静下来。一会儿,她睁开眼睛:多么美丽的玫瑰花啊!好像刚刚在洗衣房里熨烫好、整齐地摆放在柳条盘中的花边亚麻织物;红色的康乃馨端庄秀气;紫罗兰色的、白色而素雅的豌豆花挤在一起,簇拥在几只碗中——好像日暮时分,少女身穿薄衣,到户外采摘甜豌豆和玫瑰,天空一片湛蓝,到处盛开着翠雀、康乃馨、三尾鸢、紫丁香——都闪耀着:白色、紫色、红色和深橙色融汇在一起;每种花似乎各自在朦胧的花床中温柔而纯洁地燃烧;哦,她好喜欢那灰白色的小飞蛾,在香水草四周,在暮色中的报春花周围飞舞!

她和皮姆小姐走过一个个花罐,仔细挑选花朵;她自言自语:不要这样!不要这样——声音越来越轻,好似这美、这芬香、这色泽以及皮姆小姐对她的关爱汇成一股波浪,她宁愿自己淹没其中,以征服她的仇恨,赶走那个怪物,彻底赶走;这种想法使她感到提升了自己,正在此时——砰,街上传来一声巨大的好像枪声似的响声!

皮姆小姐走到窗前向四处张望着,“完蛋了,那些汽车真糟糕。”她捧着甜豌豆走了回来,脸上带着歉意的微笑,好像汽车和爆破的车胎都是她的失误。

正对着马尔波里花店的人行道上,停着一辆汽车。刚才巨大的爆炸声就是它发出的,把达罗威夫人吓了一跳,皮姆小姐走到窗前并为之抱歉。路上的行人也停下来观看,正巧,浅灰色的车内一位头号要人的脸露了一下,随即一个男人拉下遮帘,只留下一方浅灰色。

很快,流言蜚语便从邦德街中央向两个方向传开,一边传到牛津街,另一边传到阿特金斯街上的香水店里,云遮雾罩,到达人们的脸上。几分钟前,这些人们的面部表情还各不相同,可是此刻,神秘的羽翼从他们身旁擦过,他们听到了权威的声音,宗教圣灵已经显身,她的眼睛紧紧蒙着绷带,嘴巴大大地张着。可是,没人知道刚才看到的要人究竟是谁。是威尔士王子?是王后?还是首相?是谁呢?谁也说不清楚。

埃德加·丁·沃基斯的臂膀上套着一卷铅管,用别人能听到的声音,幽默地说:“首相大人的汽车啦。”

塞普提默斯·沃伦·史密斯听到了他的话,同时发现自己被挡住了。他大约三十岁,脸色苍白,长着鹰钩鼻子,穿棕色的鞋子和旧大衣;浅褐色的眼睛里透着畏惧,连陌生人见了这种目光也会不忍。世界已经高举鞭子,它将抽向何方?

一切都安静下来。汽车引擎的声音如同脉搏,在人们身旁不断跳动。阳光分外炎热,那辆汽车就停在马尔波里花店的窗外。敞顶公共汽车上层的老太太们都撑起了黑色遮阳伞;时而这边一把绿伞,时而那边一把红伞,砰砰地一声声撑开。达罗威夫人两手捧着豌豆花走到窗前,皱着粉红色的脸儿向外看,想知道究竟发生什么事了。人人都注视着那辆汽车,塞普提默斯也在看着。自行车上的男孩子们也跳下车。车辆越聚越多。而那辆汽车却放下遮帘停在那里。塞普提默斯心想:那帘子上的图案好奇怪啊!真像一棵树。眼前的一切事物都向一个中心聚集,这种景象使他非常害怕,好像要大难临头,立马就会着火,喷出火焰。天地都在摇晃、颤抖,眼看就要化成一团烈火。他想,是我挡了路。难道人们不是在看他,对他指指点点吗?难道他不是费尽心机霸着人行道,宛如落地生根吗?然而,他用心何在呢?

“我们向前走吧,塞普提默斯。”他妻子说。她是个意大利女人,个头儿不高,一双大大的眼睛长在浅黄色的尖脸蛋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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