献给艾米丽的一朵玫瑰花

美福克纳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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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献给艾米丽的一朵玫瑰花(1)(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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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福克纳著刘洋译

艾米丽·格里尔森小姐去世时,全镇的人都去参加葬礼:男人们是出于某种敬慕之情,纪念一位风云人物就此倒下;而女人们大都出于好奇,想到她家里看个究竟。除了家里的一位老男仆——他既是园丁也是厨师——至少已有十年没人来过这里。

那是一幢方形的大木屋,过去被漆成白色。屋子坐落于当年最为讲究的街道,还装饰着七十年代清新风格的圆顶、尖塔以及涡旋花纹装饰的露台。然而汽车间与轧棉机却将这一带的威名侵蚀殆尽,只有艾米丽小姐的家宅岿然而立,腐朽中依然傲视着四周的棉花货车与汽油泵,简直是丑陋中的极致。如今,艾米丽小姐已经加入了这些庄严人物之列,长眠于雪松葱郁的墓地。而就在此处,一排排的尽是南北战争期间杰斐逊战役中阵亡的无名士兵墓。

艾米丽小姐在世之时,就是传统、责任与关怀的代名词,是小镇人世代相传的一份应尽义务。自从一八九四年萨尔多利斯上校——也就是那个下令黑人妇女不系围裙便不得上街的镇长——免除了她一切税务的那天起,便一直如此。税务免除的日期从她父亲去世之日算起,直到她去世。倒不是艾米丽小姐乐于受人施舍。萨尔托利斯上校编造了一大堆杂七杂八的谎话,非说艾米丽小姐的父亲曾经借钱给镇上,而镇政府宁愿以这种方式作为交易偿还。只有萨尔托利斯上校那一辈的人,也只有他那样的头脑,才能编得出这种事,而恐怕也只有妇道人家才会信以为真。

待到思想更为先进的下一代成为了镇长和参议员,这种做法便引起了小小的不满。那年元旦,他们给她寄去了一张纳税通知。到了二月,仍不见她回复。他们发了封正式信函,要她方便时来治安官办公室一趟。一周后,镇长亲自致函,说愿意登门拜访,或者派车接她,结果只收到一张手书的便条回复。那是一张古色古香的信笺,笔迹纤细流畅,墨迹有些褪色。便条上大意是说她已基本不再外出。税务通知单随信附还,并未表态。

于是议员们召开特别会议,派出代表团上门访问。代表敲敲房门。自从八年或十年前她停止教授瓷器彩绘课以来,便再无访客由此进出。年迈的黑人男仆将他们接进阴暗的门厅,从那里沿楼梯一路向上,就变得更为阴郁。屋子一股沉闷的潮气,而且长久以来无人居住,尘气浓重。黑人男仆引领他们来到会客厅,厅内尽是些笨重的皮面家具。当那个男仆打开一扇百叶窗,客人们便看出皮面已经开裂。一干人等坐下,大腿两侧便腾起一阵灰尘,一粒粒尘埃在那缕阳光中徐徐旋转着。壁炉前的镀金画架已然失去了光泽,上面依然摆着艾米丽小姐父亲的炭笔肖像画。

她一进屋,一行人立刻起身。艾米丽小姐小家碧玉,一袭黑衣,身形微胖。一条细长的金链一直垂到腰部,系进腰带里。她拄着一根黑檀木拐杖,上面镶金的拐杖头已经光泽尽失。她的骨架细小,可能正因如此,在别人身上只是稍显丰腴的部位,放在她身上却变得十分臃肿肥大。她看起来就像长久泡在死水中的死尸,既肿胀又苍白。客人们说明来意,她那双眼睛深陷在脸部隆起的肥肉中,像极了摁进生面团里的两个小煤球。它们不住地移动着,一个个打量着来人的脸。

她并未请他们坐下,而是站在门口,静静地听着,直到说话人磕磕巴巴地把话说完。就在这时,他们才听到那隐藏在金链一端的怀表滴答作响。

她的声音干涩而冷酷,“我在杰斐逊无税要纳。萨尔托利斯上校已经跟我说清楚了,或者你们可以让人去查查政府记录,看了就明白了。”

“可我们查过了,艾米丽小姐,我们就是政府当局。难道您没收到治安官签署的通知?”

“没错,我的确收到过一张通知。”艾米丽小姐说,“也许他自以为是治安官……可我在杰斐逊无税要纳。”

“可是并无记录显示啊,您明白吗?我们必须得照章——”

“你们找萨尔托利斯上校去,我在杰斐逊无税要纳。”

“可是,艾米丽小姐——”

“找萨尔托利斯上校去。”(上校已经死了将近十年了。)“我在杰斐逊无税可纳,托比!”黑人男仆走过来。“送几位先生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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